之前听这男人说话屈芒便猜到他多半是受了伤,待走近却发现岂止是受伤,简直是丢了半条命。男人浑身血迹,衣服早就不能看了,自腰部以下全都血肉模糊,辨不出形状来,时时还有蝇虫停在上面,甚至听声音,恐怕草堆下面还有耗子在啃食,逼得屈芒倒吸一口冷气,入肺尽是股腥臭味儿。
唯独他的脸,也只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,干净得连一丝划痕都没有。
“你瞧够了?”男人半眯开摄人心魄的桃花眼,映入眼帘的就是屈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恐表情,“我还以为我尾巴露出来了,你吓成那副鬼样子,这不是双好好的人腿吗。”
委实瞧不出他的腿从什么角度看是好的,可屈芒不敢反问,唯唯诺诺地开口也只是问他名讳,方便日后报恩。
“我叫安宁,是只锦鲤,不吃肉的,你别怕。”
大概是长这么大,极少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,哪怕是只妖怪,屈芒也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,“我叫屈芒,是逃难过来的。”
听见逃难,安宁不由好笑,竟会有人往饥荒处逃难,随即眼珠一转,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,“现在外面的饥荒是真厉害,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人吃人了。”
这话让屈芒一哆嗦,“别怕,你在我的地盘上,真到那时候,你至少不会是被吃的那个。”
不是被吃的,那就是吃人的,屈芒不禁有些反胃,“这就恶心了,刚才喝粥的时候也没见你犹豫啊,”眼见着屈芒逐渐变得酱紫的脸色,安宁干笑两声,“瞧你吓得,玩笑还开不得了?”
原本屈芒心有了怒意,但看在那碗已经下肚的热粥份上,他此时只是垂着头没什么底气地说道:“你救我的命,我是会还的。”
似乎是连老天爷都在嘲笑他,话音刚落之际,晴空万里,平白响了几声惊雷,“会还,拿什么还?正巧,我有事要你帮忙。”
趁着雷声,屈芒下意识地望了望眼前这个男人,以为自己听错了,安宁连现在最为金贵的食物都能变出来,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帮忙的,饶是如此,屈芒还是硬着头皮问道:“什么事?”
“你每日去给我带两个精壮的男子过来,”见屈芒面露难色,安宁眼底的笑意加重了几分,“我真不吃肉,你放心好了。”
见安宁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,屈芒紧咬住下唇,刚恢复的血色又变得惨白起来,“你不会杀了他们吧。”
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仿佛刺痛了安宁,假装满不在乎地扬扬手,“算了算了,当我没提过。”
屈芒还要说什么,安宁竟然觉得有些聒噪,之前看他睡着时的样子,还以为会是个听话的孩子,“看见那个土陶罐没,你把它拿去换换水,别让里头的东西跑了。”仿佛说完这几句话耗了太多力气,安宁闭上眼睛,懒得再看屈芒纠结的模样。
知道安宁是生气的,屈芒在一旁坐立不安,总也不能说就这么答应他带人过来,虽然看上去安宁一脸无害,但屈芒隐约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股骇人的气息。
可能站了有一刻钟,安宁还是没有要睁眼的迹象,屈芒只好长叹口气,端起安宁之前指的土陶罐往外走去。刚走到门外,日光照亮了罐底,里面养着一只幼小的黑蛇,平日应该是养得极好,一身蛇皮在光下隐隐发亮,俊俏得很。
“你主人样貌不错,想不到你也长得好看。”
门外细小的嘀咕声传到干草堆里,被称作样貌不错的男人,赫然睁开双目,深邃的眸底翻起一阵他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。
早间天气还是不错的,谁知道晌午之后就阴了下来,不久雷声滚滚,竟是又下起了瓢泼大雨,破庙的顶子漏雨,一阵一阵地洒到安宁娇媚的脸上。屈芒抱着罐子冲进来时,碰巧看见了他一脸享受的样子,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声,安宁回头见屈芒落汤鸡似的站在檐下,颇有些惊异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。”说罢还朝他怀中的土罐子望去,见罐子被他护在怀中竟分毫未湿。
注意到安宁的目光,屈芒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在不断往下淌水,急忙解释道:“水蛇遇不得生水,我没有伞只能这样将它抱回来。”说罢恭恭敬敬地将陶罐放回原处才松手。
回头时再次撞进了安宁写满惊愕的眸子里,吓得屈芒往后退过两步,细若蚊声地说:“我就是回来放罐子的,看你将它养得极好,平日应该是很上心的。”
在安宁的目光中,屈芒极不自然地拧了拧衣服上的水,就准备离开了,谁知安宁却大喝道:“这么大的雨,你又要去哪里送死!”屈芒被他吼得一愣,“我可不想我几十年的道行被你白糟蹋了去。”
语气仍旧是凶巴巴的,但屈芒却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关切的味道在里头,转头想安慰他,却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,安宁见状顾不得重伤,一把将屈芒扶住,惊得破庙里耗子吱吱乱叫。
“再叫把你烤来吃了!”
说罢生起火,将屈芒的衣服也弄干后,才发现屈芒身子有些发烫,安宁像想起什么似的,一把撩起他的袖子,果然在手腕上发现了一处细小的伤口,“被它咬的?”
恍惚间屈芒点点头,开口时嗓子异常粗嘎,“我放水时可能弄着了它。”被火堆的温暖包裹着,屈芒的意识越来越模糊,昏睡前好似还听见安宁在自言自语。
“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。”
还没来得及问他要找的是何人,屈芒就彻底没了意识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