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绵绵,细细的雨丝夹杂着秋天的凉风,把偌大的京城浸染出透骨的凉意。勇毅侯府角门外的一条小巷里,一队出殡的人缓缓往城外走去。仆妇们偶尔扬起一把纸钱,却迅速的被雨弄湿,掉在地上,被仆妇的脚踩过,被拉车的马踩过,被车轮碾过,又粘上泥,渐渐的,再看不出那是什么了。

这队人护送的不过是一口寻常的杨木棺材,送殡的仆妇也只有十数人,个个没精打采,也不曾有路祭。若不是前头铭旌上明明白白写着:

“诰封一等勇毅侯孙妇二等侍卫享强寿徐门苏氏恭人之灵柩。”

恐怕任是谁也看不出,这送的是勇毅侯府三房少奶奶的灵柩。只因这丧事办得实在是寒酸至极。哪怕是侯府里有些脸面的下人治丧,也比这体面些。

“人都说是一层秋雨一层凉,这场雨还没下完,我这把老骨头就觉着冷的受不住了。偏偏还摊上这送殡的差事,真是要了老命了。”

“是呀,真晦气,这短命鬼早不死晚不死,偏偏挑在这下雨的时候归了西,害的咱们也跟着她受罪。可真不是什么宽厚人,死了还要折腾人。”

“罢了罢了,咱们也好送走这灾星,换个有时运的新奶奶才是!”

“就是,她苏家自家倒霉坏了事,不说事事小心些,怕连累咱们侯府。她倒好,还央着府里把那个犯妇赎出来,可不是招了晦气!她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呐,不过是个犯官家里的庶女罢了。”

“我说她呀就是活该,她要不是自己把那位妙人儿接到府里来,她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?”

“哎哟,几位,咱们都少说两句吧,这位还不宽厚?哼哼,要我说,她就是太宽厚了才躺在这儿。往后要是那位——当了家,咱们恐怕还不如现在呐!”

“要不是她没脑子,咱们用得着受这份磋磨?说到底还是她自家不争气,怨得了谁去?”

“也是,这正应了那句‘自作孽,不可活’。”

“算了算了,跟个死人较什么劲。不如早早办完了差事,回屋里喝两杯,搪搪寒气是正经。”

“正是,咱们正好回去吃酒,再抹两把骨牌”

“今天老婆子我正好把霉运和这灾星一道送走,好好赢一把!”

“你还能赢呐!真新鲜!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……

几个跟车的婆子一头走一头聊,显然个个都对这位早逝的徐苏氏有着各自的保留意见,却也不过是嘴上功夫罢了,几句话一过便抛到脑后头去了。她们却不知,灵柩里的女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,仿佛认真听着她们的每一句话。

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,一直睁着,仿佛要将那棺材盖盯出洞来,真真是死不瞑目。

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与纱帐照进了架子床,微暖的光线轻抚着床上熟睡的女孩。那女孩似乎是被这阳光刺了眼睛,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,就要醒来。

“啊!”玉裁轻呼一声,从梦中惊醒,映入眼帘的不是她望了三四年的素色纱帐,而是一顶水红绫子的洒金花帐,中央还悬了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熏球;身下也不是睡惯了的紫檀拔步床,却是一架精巧的黄花梨木架子床;至于床上其余的锦被缎褥,也不再是往日常用的素净式样,端的是颜色鲜嫩纹样精致。

这哪里是见厌于夫婿、娘家家世又败落的勇毅侯府三房少奶奶徐苏氏的卧房,这分明就是哪位未嫁小姐的闺房!

不过,这些陈设似乎都有些眼熟,玉裁心中讶异,旋即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。只见银红的落霞绡糊着窗屉,窗前的檀木条案上摞着数本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、数支湖笔,旁边一个汝窑天青折肩中供着数支水仙,西边墙上挂着一幅《松涛云影图》,只可惜是临摹之作……

等等,临摹之作!

看着那副《松涛云影图》,玉裁突然愣住,那分明是她十岁那年临摹前朝名家唐伯虎画作时绘制的,还是父亲说这画得了几分神韵,她才命人裱了挂在西边墙上。

难怪她看这房里的一应陈设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,又透着别样的熟悉,这里分明是她出阁之前在江南苏府住着的闺房——撷芳阁!

玉裁心头巨震,又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似先前将死之时那般虚弱无力,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,现在的这具身体还长着一双白白净净的小手,兴许是还没长开,十只手指还有些胖,也不够修长。但这已经让玉裁感到一阵狂喜,她自己知道,在醒来以前,这双手是如何的干枯泛黄,让人一见便知道它的主人命不久矣。

几乎是迫不及待的,玉裁跳下床,趿着绣鞋往妆台奔去。果然,铜镜里映出女孩有几分稚嫩的脸庞,眉眼盈盈,粉面桃腮。

玉裁望着镜中一脸稚气的女孩,忽的流下两行清泪。

时光倒流了,玉裁回到了九年之前,回到了她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里。

今年的她,刚满十三岁。

她不是勇毅侯府里那个失去一切的、将死的徐苏氏,她的夫君没有被自己赎进侯府的二姐抢走,她的父亲没有被新君问罪斩首,苏家没有被抄家,家眷也没有被流放。

她还是江南苏府的三小姐,她的二姐还一心惦记着太子侧妃的位置,她的父亲还做着江南巡抚,苏家还是江南数得上的人家,她所看重的人,也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。

过了许久,玉裁缓缓跪下,双手合十,默默祝祷,她由衷地感激上苍,给了她一个重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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