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幕里的黑夜转到白天, 女人的轮廓在放映厅里被照亮了一下。

女人的脸孔近在咫尺,光滑细腻得看不见毛孔的皮肤,洇出浅淡的粉, 唇瓣也是浅粉色,水润饱满,看起来很好亲。

郁清棠的手指从她的侧脸滑到了女人的下巴, 轻轻地挑起来。

这一切都出自本能。

亲近, 亲密, 亲吻, 亲热, 只要是眼前的这个人, 什么都好。

但郁清棠已经醒了, 她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, 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理智和冲动在同一具身躯里争斗不休。

程湛兮睫羽轻颤。

郁清棠的视线艰难地从她的红唇上移到睫毛, 这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有了须臾喘.息之机。抓住这一线生机,郁清棠的手离开了程湛兮的下巴。

意料之中的吻没有到来,拂在唇上的热气随之远离, 再感受不到亲近的气息。

程湛兮心里升起不安。

与此同时, 银幕里乍起一声惊雷。

砰——

同时在两人耳边炸开。

放映厅唯四的观众都被吓了一大跳, 前面那两个人仓促分开, 想必是刚刚接吻过了。而程湛兮睁眼看向面前的郁清棠,郁清棠神色清明,抬手替她将一缕长发别到耳后,嗓音沉静冷清:“电影音效而已。”

程湛兮轻轻地“嗯”了声。

两人同时看向大银幕, 白日暴雨。

方才还灿烂的阳光转瞬间隐没进云里, 取而代之的是滚滚黑云, 裹挟着银白色的闪电, 一次又一次劈开黑暗,又被黑暗卷土重来,吞没光明,不见天日。

郁清棠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指节,闭了闭眼。

失控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。

电影结束前,男女主终于来了段吻戏,吻得很深情很投入。

前面座位的那对男女抱着啃在了一起,想必出了电影院就在一起了。

程湛兮余光瞧了眼郁清棠,郁清棠把已经不脆了的爆米花放在膝盖上,低头一颗一颗往嘴里送,耳旁的长发掉落下来,看不清她的神情。

电影落幕,放映厅的灯光渐次亮起来。

郁清棠将属于程湛兮的那件大衣先拿起来,披在了她身上,再穿上自己的。程湛兮伸手过来牵她,郁清棠不明显地躲了一下,才放进她手心里。

程湛兮看着她低垂的视线,从台阶慢慢走下去,手里的空杯子丢进保洁阿姨准备的绿桶里。

郁清棠在商场电梯里把围巾围了起来,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着电梯下行的数字。

车停在商场地下一层,两人的脚步落地不一,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出略显凌乱的声响。

程湛兮按了下车钥匙的锁,郁清棠余光里白色奥迪的车灯闪烁,眼珠滞涩迟缓地转动了一下,垂下眼帘。

程湛兮牵着她来到车前,塞她进副驾驶,拉过门边的安全带,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握在安全带上方,郁清棠说: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
程湛兮笑笑:“好。”

安全带抽出一截卡在了出口处,郁清棠往里送了些,顺畅地拽了出来,插到锁扣里。

程湛兮绕到另一边上车,打开车载音乐,放了郁清棠很喜欢的《消愁》。

郁清棠看着车窗前方的停车场墙壁,一言不发。

程湛兮驱车离开商场。

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过往

宽重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

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

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

……

夜凉如水。

名门公馆19栋安静地矗立在月色里,21楼的电梯从中间向两边打开。

“郁老师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郁清棠颔首,朝左边走去。

程湛兮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,郁清棠脚步越来越慢,柳眉蹙起,驻足停下。

她迟钝地回过身来,比往日动作稍慢地张开手,眼睛看着程湛兮的脸又像是在放空,嗓音略显飘忽地说:“今天还没有……”

话未说完,程湛兮几步走过来抱住她。

郁清棠两只手垂在身侧。

程湛兮用脸颊蹭了蹭她在地下停车场吹得冰凉的脸颊,伏在她耳畔清晰地说:“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2101的门带上了。

程湛兮没有在楼道久留,转身进了对面。

郁清棠脱了鞋,宛如一具行尸走肉,光脚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来。对面的墙上挂着重新挂回外面的《暴风雪》,画布里阴沉呼啸的暴风雪夹杂着狂暴的水汽,从画框里涌了出来,将她如渔船高高抛起,冰冷的海水涨起来,从她的脚踝开始,一点点淹没到她的脖子,口鼻和眼睛,还在继续往上漫。

客厅里充满了海水,郁清棠闭着眼睛躺在海水里,任由熟悉的窒息感包裹住她,头脑放空,随水逐流。

郁清棠看了那幅画很久很久,唇角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,笑意却不及眼底,神情漠然。

她勾过沙发上的薄毯,展开盖在自己身上,直接躺下来闭上眼睛。

过了会儿,她睁开眼,把毯子按原样叠好,起身回卧室。

她从来不在家里的沙发上睡觉,没有例外。

长发擦到半干,郁清棠从充满水汽的浴室出来,脑海里依稀闪过一幅画面,未能成形便被郁清棠强行驱逐出去。她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,保持着平常的速度走到床沿,随手拿起抽屉的一本纯英文的专业书,没什么表情地靠在床头翻阅。

时间跃过十二点,郁清棠合上书,手肘撑在枕头上,躺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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