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楼内有几百户单位, 但仅存的住户只剩个位数, 就连大白天也是幽暗阴凉。

没有任何一盏公用灯泡是亮的, 灯罩上还黏满一点一点的黑色虫尸,居中的天井不仅没发挥采光的作用, 反倒成了任意倾倒垃圾的深坳。

东东走到一半,从天井探头往下望。

下头堆满发霉的垃圾,散发出如死尸般的腐臭味,不知道是死老鼠或是鸡鸭的内脏被抛在天井底部, 静静的等待蛆虫和细菌分解。

那气味既恶臭又潮湿,而东东走的楼梯,却绕著天井反覆兜著圈子,像螺旋一样逐渐往上。

黑暗的甬道宛如巨兽弯曲的肠子,而他走在巨兽的内里, 无止尽的回旋, 回旋。

他小时候看过一个道德童书,叫做木偶奇遇记:

木偶变成的小男孩历经苦难,最后幡然悔悟,在鲸鱼的肚子中,与木偶的创造之父重逢, 获得真正的生命。

那本该是一则适合小孩的床边童话, 却变成不听仙女的话、不按照别人设定的规范走,就会受到各种严厉敲打的恐怖寓言。

长大后他懂事了, 回想起来, 却不寒而栗:

这些东西, 到底想在幼儿的心灵内塞入什么样的价值框架?

此刻,东东就感觉自己好像走在鲸鱼的肚腹里。

就像那个恐怖的木偶故事一样。

这栋近乎废墟的大楼,在人心之中也是极为恐怖的。

它有很多称呼,例如猛鬼大楼,自杀大楼,说的绘声绘影,就是因为此地自杀案件频仍,不宜人居。

老旧破烂加上灵异凶宅,也连累周边的房价一蹶不振,被列为都更拆迁的重点区域。

但东东对这儿并不陌生。

它毕竟曾是整座城市最具生命力的心脏、最熙攘繁华的市街,贵妇追求的时髦舶来品,都得到这区来采购。

在一甲子前。

若以正南与正北相连,作为中轴,按著城市的中轴东西翻转,如今市中心就在彻底对称的另外一端:西川校园附近一带,摩天大楼林立,商圈和行政中心全都转移到那儿去了。

此消彼长,就像一枚看不到的太极,在城市底下暗自旋转,偷天换日,推动整座城市的兴衰。

却抛下来不及跟上脉动的阶级,在爬满霉菌之处,慢慢的腐朽,繁华一梦终归虚无。

他初次踏入这栋猛鬼大楼,是被程母叫来看风水的。

菁菁走了以后,有段时间东东死也不肯谈任何怪力乱神,但日子一久,程母想他释怀了,于是又来这套。

程母坐在豪车上,隔著窗,远远指给他看。

“东东,你看那边是不是......要处理?......不会有事吧?”

“你不是最怕鬼?这种地你也敢买?”东东诧笑。

他不怕鬼,但他屡屡想笑。

笑自己在家里的存在定位,父母真相信他是谪仙下凡历劫,这种事先问他就是了。

“买了?”

“下半年法拍还会有不少释出。”程母含蓄的说。

大概是内线消息了。

东东后来也想通了,谁提早离场都一样,这世界还是转著,转著,马照跑舞照跳,他家公司底下也有千百个员工要挣钱吃饭。

虽然这儿现在一点都不值钱,居民老的老,病的病,年轻人都用尽全力要逃出此区,却是逢低买进的时机。

程家动用了各种管道和人头户在准备圈地。开发计画悄悄送进了审议,只要全拆了,都更了,市镇再造,那就不一样了。

“够便宜就买吧。反正以后你是要全拆的,拆了晒晒地,七七四十九天后就没事了。”

东东回得敷衍,用的还是民俗能理解的简单语言。

不过基于好奇,东东还是先进去了。

亲自去看看凶宅传说的源头。

那是个烧炭自杀的老婆婆。

人人都说,她为了报复不回家过节的不孝子,选择在月圆人团圆的中秋节烧炭自杀,却无人发现,直到尸水从门缝流出。

新闻报导的沸沸扬扬,还做了一系列的专题,探讨独居老人的悲歌、孝道沦丧、邻居的凉薄,该区域低下的阶级结构......

老婆婆死后没多久,不孝子也遭业报缠身,不到一年,也在此处上吊了。

自此之后,开启一连串的鬼影幢幢。

自杀忽然像是传染病一样蔓延,除了原住户陆续过世以外,甚至还有外地人专程慕名而来自杀的,更将受到诅咒的传说极速传开。

敢住在此处的人越来越少,许多单位都空了出来,到了后期还失火过,烟雾呛死了几名行动不便、逃生迟缓的老人,又把外墙熏得一片焦黑,却没怎么损到主结构,只剩下穷到搬不出去的人继续住,越住越绝望。

东东推门上楼,沿途踩过不少积水的坑洞。

当时天井也被加盖封起来了,他摸黑找门牌号码很艰难,开了手电筒照了又照,一场超现实的魔幻探险。

这栋楼的确有古怪,有一种欲成形却未成形的魔气,正在酝酿著。

四周都是净眼可见的黑雾,和奇怪的高音频,像身处尸陀林般诡谲。

但黑雾又太过稀薄,还构成不了威胁。

好像缺少了什么。

就差一点点了,这栋大楼已经汇集了足够的恐惧,对死亡和魔障的想像,还有长期处于贫穷的人们,咽下生命最后一口气时,从喉咙间咳出的哀叹与悲鸣。

几乎都全了。

就缺少一个核心。

───── 憎恨。

没了【憎恨】,或是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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